今日大暑，有薄云，有小雨，北京的盛夏，难得如此清凉。窗外阵阵蝉鸣，也不觉聒噪。
父亲已过头七。当时就想写个父亲的生平，用于告别仪式，但一直静不下心来，下不了笔。今日平复好心情，以此文悼之。
年4月10日（农历3月18日），父亲出生于山西省柳林县康家沟村，乳名润祥。祖上世代务农，尊佛重教，积德行善。曾祖父屈还明及其堂兄屈还龙，会同一众善人，购置船只，在康家沟渡口义渡三十五年，其事迹记载于《柳林县志》，千古流芳。
祖辈先人重视教育，父亲幼时，家中聘过文、武教师。父亲小学就读于柳林完小，初中毕业后，以优秀的成绩考入离石贺昌中学（当年贺昌中学在柳林仅录取六人），年高中毕业，考入山西农学院（现山西农业大学），林业果树专业，期间受“文革”影响，年毕业（推迟了一年），毕业证书到年5月才补发。
大学毕业，父亲在柳林县龙花垣公社参加工作，踏实肯干，加之文笔不错，字也漂亮，写得一手好材料，很快就调到吕梁行署担任领导秘书，可谓是前途光明。但因我兄妹三人先后出生，爷爷奶奶年老体衰，负担很重，为方便照顾家庭，年调回柳林，先后在县公安局、科委（科技局）工作，年3月，光荣退休。
与父亲的最后一次通话是父亲去世前一天，我接到县教育局工作人员的电话，说科技局与教育局合并了，需要父亲的入党信息。我立刻与母亲视频通话，母亲说：“你爸爸已经下楼活动去了，一会回来再说”，一个多小时后，父亲和我接通视频，说：“很遗憾，生病多年，不能参加党组织的活动，我是年4月入的党。”我兴奋地说：“爸爸，今年是建党周年，全国都在隆重庆祝，您71年入党，到今年正好50年，会给您发一个‘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’，父亲听了，连声说好，眼神中都焕发了光彩。
当天晚上，我和爱人与女儿视频时，父亲也在，间或还说了几句话，谁知，一夜之间，天人永隔，7月15日凌晨2时58分，父亲睡眠中安详地走了，等我中午12时赶到时，医院的太平间。
我原来看过一篇文章《父母在，不关机》，道理很明白。父亲患病多年，近几年极其衰弱，大家都知道随时有可能，但我心中一直有个执念，我知道父亲非常坚强，我希望他有顽强的生命力，能够活过70岁，就能活到80岁甚至90岁，我希望父亲一直健在，我害怕半夜听到消息，所以我晚上是关手机的，早上七点才开机。但是我的这份执念，只坚持到年7月15日（农历六月初六），父亲才78岁。
父亲年1月26日（农历腊月初七），突发脑梗塞，卧床半年后，经逐步锻炼能行走，但脑梗引发的半身不遂伴随了他二十五年半直至逝世。辛苦母亲多年陪侍父亲，二十几年如一日，洗头洗脚，穿衣吃饭，同甘共苦，相濡以沫。父亲年还做了一次腰椎手术，年后，心肌梗塞、甲亢、肺气肿、慢阻肺等多种疾病缠身，多脏器衰竭，住院不计其数，每次都下病危通知书。只要我给母亲通电话，母亲不能及时接听时，十有八九是父亲住院了，年最多，医院，幸有母亲的悉心照料，我爱人（内科大夫）用药指导，父亲一次次转危为安。年后半年到去世两年来，父亲一直比较平稳，但我们都清楚，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弱了，我们只是都希望，父亲在一天，天就在，家就是完整的。
父亲患病后，身体是脆弱的，但是精神是坚强的，与病魔相伴了这么多年就是最好的证明。父亲极度爱清洁，自己的衣物用品永远是干净整齐，书架上哪本书挨着哪本书，衣柜里哪件衣服在哪里，孩子的生日，很多年前的事情，清清楚楚，记忆力惊人。虽然不良于行，动作缓慢，但每次出门，手机、钥匙、钱包、眼镜、帽子、纸巾、口罩、小水壶等等物品，一样也落不下，还经常提醒母亲要关灯关水关门倒垃圾。
从我幼时直至我参加工作前，家里的经济一直比较拮据，父亲母亲吃了很多苦。到父亲这辈，我家是四代单传，我的老奶奶、爷爷、奶奶、父母亲加上我兄妹三人，全家八口人，年后，除老奶奶外，全家都转为城镇户口，村里留不到一亩薄田，种些土豆红薯，爸爸的工资就是全家的经济来源，每个月在粮站买好粮食后，剩下的工资要精打细算，才能勉强维持生活。如遇上大事，就会非常窘迫。特别是奶奶58岁的那一年，田间劳动时意外从梯田的地堎坠落，在医院人事不省一个多月，醒来后脖子以下全无知觉，诊断为高位截瘫，医生判断再无康复希望。父母亲没有放弃，求医问药，积极治疗，喂饭喂药，端屎接尿，洗脸擦身，悉心照料。父亲粗通医理，略懂针灸，每天坚持给奶奶全身按摩，用冷却到合适温度的电熨斗在奶奶的双腿双臂上热敷，目的是活血、保温，防止肌肉萎缩。三年后，奶奶奇迹般地站起来了，拄杖能行走到大门口。后来奶奶不幸又患癌，虽然父母亲还是尽力救治，但回天乏力，奶奶不到66岁就去世了。三位老人，都是父母亲悉心侍奉，养老送终。父亲名字中有个“孝”字，父母亲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这个字，为后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。
除了抚养孩子，赡养老人，年在村里建了三孔砖窑，当时已经耗尽了家中的所有力量，还有些欠账。到年，爸爸单位有指标可以在县城盖房子，有机会在城里安家，不用租房子多好啊。所以父母亲下定决心，不能放弃。没有钱买材料怎么办，再向亲戚朋友借钱（感谢给了我家最大的支持的亲戚朋友们）。雇不起工人怎么办，全家人都是小工，多重的活都是自己干，同学亲友也来帮忙，每天灰头土脸，累得精疲力竭。但是毕竟盖房子需要的钱远远超过了当时家里能承受的水平，能借到的钱是有限的，就是亲友们敢再借给，父母亲也不敢借了。名义上是建了个小二楼，听着挺洋气，实际上我们开始入住时，门窗没有油漆，窗户上只有几块玻璃，其余都糊着纸，盖板墙壁没有抹白灰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，屋里盘两个土炕，地上连青砖也没铺，没有修建楼梯，上二楼要爬木梯子。说实在的，太寒酸了。后来经过很多年，一点一滴，建了楼梯，铺了水泥地，内外墙抹了灰，陆陆续续把这些设施完善了。
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，父亲母亲在我们的教育和成长方面从不吝啬，尽最大的可能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。我上五年级、弟弟上三年级、妹妹一年级时，就从村里进县城上学，一家五口人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平房租住了八年时间。每天的早餐三个孩子一人一颗荷包蛋，饭菜虽简单，却永远是准时准点热乎乎，我高考三天，每天两罐健力宝，初中时喜欢上乒乓球，父亲立刻买了一副崭新的红双喜拍子，我欣喜若狂。家里没有什么家具，但很早就有一个新书桌，黄油漆桌面，三个孩子一人一个抽屉。想看电视不方便，我刚上初中家里就买了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，这些在当时，是很不容易的。
父亲对我们总是支持再支持，鼓励再鼓励，从不打骂，但父亲是有原则的。比如我初三时贪玩，成绩直线下降，清明节上坟时，父亲对我说：“你长得不小，身体也不错，就怕你读书不如我。”我当时正值叛逆期，心里很不服气，很受打击也很受触动，当时就下决心，怎么也要考上个大学给父亲看看。成年后经常回想，非常感激父亲，使我不忘初心。
不辜负父母的期望，我们兄妹三人健康成长，都上了大学，顺利成家，找到了最好的另一半。父母亲、儿子、女儿、媳妇、女婿、孙女、孙子、外孙，组成了和和美美十二人的大家庭，条件越来越好，父母苦尽甘来，欢欢喜喜照看孙辈，接送上幼儿园、英语班、跆拳道班，到如今孙女即将留学读研，大孙子上了大学，二孙子上了高中，外孙女也小学四年级了。
父亲虽然身患多种疾病，但是热爱生活，积极乐观，而且很有远见卓识，为了供我们上大学、走出去，卖了村里新建的三孔砖窑洞，后来条件好一些了，又卖了县城辛辛苦苦建成的小二楼，在北京买了房子。从年开始，父母亲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，孩子们有需要就去帮忙，没有事老两口能自行打理好生活，安度晚年。在去世前一周即7月8日，父亲与母亲还一起去中山公园音乐堂听了“古筝与琴歌音乐会”，在新华门留了影，现在看着照片，夕阳余晖下的长安街头，父亲坐着轮椅，母亲推着父亲，画面是那么美好，那么祥和，那天有晚霞……
今年清明节前后，我来北京陪父母住了十来天，也发现了些异常。父亲不善健谈，但今年以来一直频频与亲友视频通话，除了吃饭睡觉走路，拿起手机就拨，有时刚刚挂断，转眼又拨出去了，还跟我说：“有生之年我想回趟老家，见见熟悉的人，看看村里的老房子。”我笑着说：“当然可以，您好好恢复身体，等天气暖和了，我开车带着您，一路走一路游，转上个四五十天。”
我心里清楚，这是奢望，但是我没想到，这是我与父亲最后相处的时光，因为我觉得，父亲还可以和我们在一起很多年，我的父亲会一直在。
父亲您放心，咱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。我们悲痛，我们想念您，但是您的正直、善良、坚韧、开明的优秀品质，您的孝敬老人、与人为善、诚实守信、勤俭持家的高贵品德已经传承给后人，我们永远尊敬您，缅怀您！
父亲的一生，平凡但不卑微，平淡却充满了光彩，父亲您走得突然，但是您不遗憾。您沐浴在良好的家风下成长，接受教育，妻贤子孝，孙辈绕膝，家庭和睦，亲友称赞，您是我们的楷模。
刚才又下了一阵雨，我感觉在酷夏中的清凉是您带来的，您永远是这么爱我们。
我们也永远爱您！
爸爸！
年7月22日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